“上一次我在这儿摔倒，陛下你一句话也没说，倒是先帝”</P>
木今安不知不觉地哭了出来，她曾经也为杨智的举动所动摇过，毕竟那可是大宁的天子，让整个教坊司的乐人为她伴奏，让整个太医院的名士为她诊治脚伤，毕竟那是亲自纵身跃入冰湖的救命之恩。</P>
“别吹了！”</P>
杨宸的一声怒吼，让欢快曲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觑之时，李平安已经开始衣袖一挥，向外赶人。</P>
“李平安，宣太医！”</P>
“诺！”</P>
杨宸打算将木今安扶起来，却发现木今安像是吃醉了一样，指着自己说道：“当初在王府，你为什么不看我跳舞！父王在时都不让我跳舞的，是王兄，王兄用我母妃的性命要挟我，让我给你献舞，让我为你侍寝，可你没有要我，我那时可感激你了，我眼里，你就是那些传说里的趁人之危的大英雄”</P>
“趁人之危？也是先皇教你的？”</P>
“不管！”</P>
木今安又指着杨宸的鼻尖说道：“我明明和你说过我好喜欢你的！可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你就欺负我！”</P>
“我哪儿欺负你了？”</P>
“你明明就欺负我了！欺负我没有家了，欺负我没有人可以做主，把我当个物件一样送到宫里，又接回王府，还送去鸿胪寺！”</P>
“我想回海州了，只有在海州我才会觉得，你一定会来接我的”</P>
“我想回海州了，我想在那儿看着阿图送给我防身的剑想你”</P>
话还未说完，木今安就一头扎进了杨宸的怀里哭了起来，她很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哭过了，她不敢。</P>
被自己兄长追杀的苦，流落异国的痛，被人当作物件一样不被珍惜的委屈。</P>
李平安喊来了太医，却因为这场哭声，被挡在了殿门之外。</P>
.......</P>
天和二年夕月二十九，天和年号的最后一个日子，东羌郡主在长乐宫的云梦殿里昏昏沉沉的醒来。</P>
醒来之时，惊慌的查看了自己的身边，又想不起昨日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P>
衣衫完整，他还是他，那个在东羌城里被他主动献媚却坐怀不乱辞不肯受的他，一时间，木今安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哭，也记得杨宸答应过她，只要她肯舞上一曲霓裳羽衣舞，便送她回海州。</P>
她掀开了帘帐，打算好好梳洗一番后，向杨宸告罪，随后便离开长安，她有点渴望长安之外那自由的呼吸了。</P>
可帘帐外，连夜从鸿胪寺被接入宫中伺候的小瑶和一众侍女奴婢已经规规矩矩地跪在帘帐之外。</P>
“小瑶？”</P>
“郡主殿下，是陛下吩咐让奴婢这些日子在宫里伺候你的”</P>
“陛下呢？”</P>
小瑶带着窃喜，她昨夜被送到甘露殿时，只见到木今安醉醺醺地躺在此处，嘴里说着什么父王母妃之类的话，像是在给天子讲自己小时候淘气的故事。而杨宸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偶尔才接一句话。</P>
要下床时，木今安感觉自己的右脚一阵剧痛，疼得叫出了声：“啊”</P>
“郡主，太医说您没伤到骨头，不宜走动，所以这些时日得静养了”小瑶一面说着，一面又拿出了昨夜杨宸留在此地的那瓶药酒：</P>
“这是陛下留在这儿的，说是让奴婢每日伺候，给郡主擦三次，静养些时日就好了”</P>
“那她们是？”</P>
小瑶更带上了几分喜意的说道：“她们是皇后娘娘派来的，说是郡主在宫里多有不便，这云梦殿伺候的人也少了一些，让她们过来帮忙伺候郡主”</P>
“这怎么好？”</P>
木今安有些羞愧，她见过宇文雪，那是当她看到之后也会自叹不如的人，当初在阳明城里头次见到宇文雪便是上元节楚王夫妇给城中百姓一道过节赏赐的时候。</P>
可宇文雪不只是楚王妃了，已经是大宁的皇后了，有些事，她这位皇后已然可以越过杨宸自己做主了。</P>
“郡主！您是不知，昨夜陛下在这儿待到了丑时呢，奴婢来的时候，只听到郡主在和陛下说什么小时候在王府掉进了水缸里什么的”</P>
“啊？还说了什么？”</P>
木今安又惊又羞，唯恐昨夜吃醉了，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告诉了杨宸。</P>
她的确说了一段让杨宸颇为难过的话，一个貌若天仙未经世事之苦的女子，短短几年内，家破人亡。</P>
她也的确说了一段让杨宸有些暗自窃喜的话，一个在海州客居的异国郡主，日日枕着一柄大宁楚王的短剑才敢安心入睡的时候。</P>
.....</P>
甘露殿里，刚刚才和宇文雪一道去太庙祭祀先祖回宫准备诏蜀王杨宁和蜀王妃一道入宫一起过年的杨宸翻出了一道木垄的折子。</P>
木垄的折子里，根本没提让木今安归国之事，只是恳请大宁的天子许他木垄和羌部称臣，戴罪立功。一个大宁眼中的叛国逆臣，便是在荒无人烟的蛮人之地，也是举步维艰的。木垄的折子里，不仅愿意称臣，还愿意每岁给大宁进贡童男童女以侍主国之君。以尽人臣之道。</P>
而羌人眼里死而复生的东羌郡主，最好也永远不要回来，毕竟他只是木今安的王叔，毕竟他木垄是背叛了木波之人，多少羌人恨他入骨，倘若木今安真的回去，有人借此发难，岂不是自讨苦吃。</P>
可他不知，这一句“愿献郡主今安入京为奴”话让如今的天子大为不快：“都已经在朕手上了，还需要你来假惺惺的借花献佛？”</P>
一道诏令下去：“羌人狂悖，既为叛国之臣，自当常思己过，叩谢天恩容尔等苟延于世，怎又生歹心，莫不是忘了再有一人东渡，必除尔国之言！”</P>
听到杨宸说起此事，心知肚明的宇文雪也只能给天子一个台阶：“那陛下的意思，是留郡主在宫中？”</P>
“普天之下，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先皇给了她东羌郡主之身，那便让她与各国送来的郡主贵女一道，入宫采秀吧”</P>
天盛元年四月，在杨智奉安过后，木今安入长乐宫，居云梦殿，成为宇文雪革新后宫嫔妃名录之后，第一位昭仪。天盛六年，生皇四子杨濂，晋为淑妃。终天盛一朝，晋妃位者，再无来者。</P>
宫钟声起，先皇年号在大宁史册里的日子，渐渐走向尽头。</P>
......</P>
天和二年，在楚王领命南征入宫辞别的那一日，楚王杨宸拒绝了东羌郡主木今安的请求，没有将她带回王府。</P>
那一日，楚王曾有言：“陛下还在长宁殿等你，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做皇妃的”</P>
其时，木今安也哭了一场，没有去往太后的长宁殿，等到天和帝杨智返回之后，知晓了内情，也曾亲往探视。</P>
“他要领军出征，怎么会带你出宫，朕这个七弟，心思最软，最听不得女子哭泣了。下次等他不急的时候，你再哭一场，若是说不出话来，就先饮两杯水酒，这人啦，一饮了酒，就没有敢不敢了.....”</P>
天和帝了解自己的弟弟，他明白杨宸为何不将木今安带出宫，可他这位哥哥，从没有真正想过要和自己的弟弟争什么，从来没有。</P>
木今安能够在不久之后的那场牵连甚众的宫变里得到一线生机，能够在此刻还是东羌郡主的身份，都只能归功于天和帝。</P>
可惜此时的天和帝，只能在那大行宫自己的那座梓宫内，聆听着天和一朝最后的声音。</P>
要过年了，过完年，世间便再没有天和年号了。</P>
.......</P>
“听说陛下将东羌郡主留在了宫里？”</P>
“嗯，不过听去疾说，陛下昨夜丑时便离开了”</P>
“陛下没要她？”</P>
大宁的皇贵妃对着镜子梳妆时，对此好像有些诧异，戴好了自己的银玉耳坠后，长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给人家送了礼，我们也不能落下”</P>
“娘娘打算送什么？”</P>
“我知道陛下，木今安不是认了一个弟弟叫阿图么？那孩子对陛下有救命之恩，我听说陛下已经赐了他东羌王族的国姓。你一会儿让瞻儿多带些点心吃食去，木图是罗义的弟子，又有救驾之功，日后还有一个后妃的姐姐。对木图好些，也便是给郡主送礼了”</P>
“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娘娘今日为何要穿这么素的？”</P>
“国库亏空，陛下都好些时日没睡个安稳觉了，皇后连今日祭祖的凤袍都穿得素净了些，我又何必犯到陛下的眼前。”</P>
重新得到前朝皇族之姓的大宁皇贵妃司马晓，踏出了自己的宫门：“一个木今安已经够了，若是她来了，咱们这后宫，可就热闹咯”</P>
“娘娘说的是那位南诏郡主？”</P>
“我和这位东羌郡主，连同这后宫里的所有女人，皇后娘娘或许没有一人放在眼里，可她，真不一定。算了，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咱们的走快些，听着动静，蜀王夫妻二人该入宫了”</P>
“诺”</P>
小桃跟在司马晓的身边，看着两旁的宫墙，想起了当初去疾和自己说的话：“宫里不是王府，陛下当初和我说过，不管是谁，只要进了宫里，都会变的”</P>
自己眼前之人变了么？她说不上来，但一定不是在顺南堡里为她赎身的那位王府女官了。</P>
“宣，蜀王殿下，蜀王妃，入宫觐见！”